国际新闻网消息 在阿塞拜疆首都巴库举行的第43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上,朝鲜王朝时代9处主导推广性理学的教育设施以“韩国书院”(Seowon,Korean Neo-Confucian Academies)之名入选世界文化遗产。这9处书院分别是荣州绍修书院、安东陶山书院、安东屏山书院、庆州玉山书院、达成道东书院、咸阳蓝溪书院、井邑武城书院、长城笔岩书院、论山遁岩书院。
安东屏山书院
这一消息在中国内地媒体上的反应,远不及良渚古城遗址申遗成功那么热闹。毕竟这是隔壁家的喜事儿,似乎跟咱们关系不大。而对于一直研究中国书院、一直致力于激活传统书院、或者一直在民间从事书院教育的人来说,这一消息实在令人沮丧。酸凉、伤心、愤怒、以及一些无名之火在朋友圈里发泄。
书院制度与书院文化,是不折不扣的中国原产,在千余年时间里,深深根扎于民间社会,散布于城乡村落,最多达到7000余所。而韩国的书院,不仅出现比中国晚,数量比中国少,而且本身就是从中国移植过去的!
中国书院学会副会长、湖南大学岳麓书院邓洪波教授(资料图)
中国书院研究专家邓洪波:祝贺+自愧 一介书生尽力了
7月7日上午10时,有着“邓书院”之称的中国书院学会副会长、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教授邓洪波,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第一反应是“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呢?”
半小时后,他用文字留言简单回复了几个问题,并且说:“你如果要发,就这么原汁原味的发吧。不然,就什么也不说了。”
以下是采访实录:
记者:韩国书院申遗成功,您对此第一反应是什么?
邓洪波:
自愧。
祝贺。
一介书生,尽力了,但又无能为力。
韩国的朋友终于成功了,6年多的努力没有白费,向他们表示祝贺!
书院,承载无数读书人文化积累、研究、创造与传播的梦想,是东亚文明的共同财富,他成为世界文化遗产,当之无愧,只可惜韩国朋友做了排他性的处理。
记者:韩国的书院制度是从中国学习过去的,为什么在申遗上他们抢先了一步,而且成功了?
邓洪波:努力,不懈努力,这正是儒家书院的精神所在。
记者:中国的古代书院以前是否也正式进入过申遗流程,遇到什么困难?最大的问题在哪里?
邓洪波:隅居学校,不太清楚。我们的申遗,好像都是各级政府部门的事情。
记者:韩国书院申遗,给中国书院复兴哪些启示,我们还申遗吗?
邓洪波:只要书和有理想的读书人还在,中国书院的复兴就可期待。事实上,中国书院的复兴正走在路上。
中国书院申遗,是有关部门主导的事情,我们的责任是做好研究。
记者:下一步,中国书院学会计划做点什么?
邓洪波:做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就是努力研究书院,活化书院,进行创新性发展。
就记者所知,邓洪波教授这样的反应,颇能代表诸多中国书院人的共同感受。因为韩国书院申遗从发起到成功,前后经历了6年时间,而与此同时,中国的学者和书院人也在奔走呼告,希望有关方面重视作为原创国的书院遗产保护与申遗。
早在十五年前,邓洪波就在《中国书院史》里写到:“书院是中国士人的文化教育组织,自唐以来历经千余年的发展,全国书院数曾达到七千多所,分布于各省区城乡,为中国教育、文化、学术、出版、藏书等事业的发展,对民俗风情的培育以及国民思维习惯、伦常观念的形成都作出了诸多贡献。”那时候,他已经组织过全国性的传统书院田野调查、文献考证和大数据统计。
《中国书院史》,邓洪波著(资料图)
2013年,韩国就举行过国际会议就九书院申遗进行论证。2016年,韩国政府曾申请过让儒家书院成为世界遗产,不过随后因被“退回重报”而主动放弃。当时在网上激起不小的水花,有中国媒体和学者纷纷感叹:书院文化起源于中国,韩国书院的出现比中国晚几百年,却抢先想得到世界的认可。中国的书院为什么不申遗?这事该谁管,有关部门是不是得重视?
2017年7月,韩国文化遗产厅官员表示,9座分布在韩国各地的朝鲜王朝(1392—1910年)儒家书院遗迹将代表韩国竞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2018年1月提交申请。此举再度让一些中国学者与部分网友焦虑不安。中国书院学会会长朱汉民和副会长、中国书院史首席专家邓洪波等学者纷纷发声,呼吁有关方面重视中国书院遗产的保护、传承与宣传,主张中国传统书院应该积极作为,联动韩国、日本等东亚儒家文化圈的相关书院共同申遗。
但是,这些声音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以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嵩阳书院等著名书院为代表的中国书院,也没有出现在中国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预备名单中。
不能不追问:中国的书院为何没申遗?
必须看到,近几年伴随传统文化热,中国的民间书院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活化传统、创新文化等方面,显现出了一定的生机与活力,特别是其作为连接传统与当代的传播载体与情感纽带,正在为越来越多年轻父母和孩子所接受。然而,传统书院申遗的急切呼吁,却没有任何事实上的积极进展。甚至,连呼吁者公开表达的诉求和期待值,也从开始的积极、迫切、焦虑一步步打折,滑向了悲伤、无奈、甚至消极。
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我们不得不再次追问这些问题:
书院申遗为何让韩国人抢了先?
韩国书院能成功申遗,中国书院为何不申遗,问题在哪?
不管申不申遗,中国人对书院的文化意义以及价值认同度究竟怎样?
技术的问题回归技术,观念的问题回归观念。例如,假定有司下决心支持中国书院申遗,这些问题不可能回避:
按照《世界遗产公约》以及世界文化遗产的评审要求,现存的中国古书院遗存,其完整性、保护与使用、可持续性等情况到底如何?中国书院整体申遗是否具有完全操作性?谁来组织,是否会遇到跨省市区域、跨主管部门、跨学术团体、跨责任主体等诸多协调难题?
而归根结底,在中国,这事能不能做?谁来做?怎么做?
2017年8月,中国书院学会会长朱汉民教授认为:一,韩国书院申遗,要引起我们国内文化遗产管理者、乃至国家高层管理者的高度关注;二,儒家文化遗产保护中,孔庙可以联合申遗,书院更应该联合申遗;三,中国的书院遗产比韩国更久更多,但申遗工作一直没进入政府迫切排序中,这固然有地域分布散、管理部门散、破坏程度不一等原因,而关键症结在于,书院缺乏强有力的政府行政资源来做申遗支持,散落在不同级别的文保单位,被不同的部门管理,很难形成合力来做这件事情。
中国书院学会会长、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国学研究院院长朱汉民教授
岳麓书院院长肖永明:其他国家书院可以申遗,但国际书院研究中心一定只能在中国
数年来,韩国书院申遗的推动进程,客观上激起了中国学者对本国书院传统的自觉捍卫,显现了知识人对中国书院文化遗产未来命运的深沉关切。如今,韩国书院申遗已经尘埃落定,换个角度看,这也是东亚儒家文化形态得到世界认可的一种表现。祝贺邻国,或者反思自身,都是自然而然的反应,只希望这件事别成为泛娱乐时代信息大海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小气泡,毕竟我们眼见耳闻的,能够成为文化传统和精神家园流传至今且可敬可亲者,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多;况且,今天我们对文化遗产的态度,必将影响未来中国文化的命运与质量。
湖南大学岳麓书院院长肖永明教授
记者:韩国书院申遗成功,您对此第一反应是什么?
肖永明:一方面,韩国书院进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作为一位书院的研究者,我觉得是这是好事情,乐见其成。从书院发展历史来看,中国书院是源,韩国书院是流。韩国书院虽然有自己的特点,但与中国书院是一脉相承的。韩国书院进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在某种程度上说,进一步彰显了书院制度在古代社会的价值、在人类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也对今人进一步认识书院这一独特的文化教育制度的价值有促进作用。
另一方面,我也感到遗憾。这次进入名录的是韩国书院而不是中国书院。如果中国书院、岳麓书院能进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我们自然会更为欣喜、更加自豪。
记者:韩国的书院制度是从中国学习过去的,为什么在申遗上他们抢先了一步,而且成功了?
肖永明:书院制度在古代社会生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社会大系统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无论在中国或是在韩国,都是如此。韩国书院制度在传承中国书院制度的基础上,又呈现出某些特色。这次韩国九所书院申遗成功,是韩国书院研究机构、政府机构、民间机构长时期努力的结果。就我个人的观感来看,韩国上上下下、方方面面对书院很重视,在1000元韩币上,就印有这次进入名录的陶山书院的全景图以及韩国的著名哲学家、书院教育家李退溪(1501-1570)的头像。韩国的几所书院,一直保存得很不错,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没有经受特别严重的破坏。这次成功申遗,并不出乎意料。
从20世纪初书院改制以后,中国书院制度的发展遭受了重大的挫折。近三四十年来,中国书院越来越得到了各方面的重视,从各级政府机构到高校研究机构、研究者,都对书院制度的价值有越来越全面、深刻的认识,采取了修复书院、保护书院文化遗产、充分发挥书院社会文化功能的种种举措。但是中国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各种文化遗产可以说难以数计,值得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文物也非常之多,这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中国书院这一重要文化遗产的光芒。而按照相关规定,每个国家不分大小,能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场所又是相同的。所以,韩国书院能在韩国申遗过程中脱颖而出,先于中国书院成功申遗,这是主要原因。这从某种程度上说,也说明我们伟大的祖国作为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地域辽阔的世界大国,文化遗产资源的确是异常丰富。
记者:韩国的9大书院已经申遗成功了,下一步你们计划做点什么?
肖永明:中国是书院制度的发源地,岳麓书院是古代书院留存至今的重要代表。我们要发挥自己的优势,进一步加强对书院的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工作、对书院制度、书院历史、书院与社会文化系统各要素之间关系的研究工作。不仅要深入研究中国书院制度,也要积极推进全球书院的研究工作。其他国家书院可以申遗,但是国际书院研究中心一定只能在中国,这是我们的使命和担当,这一点是丝毫不能含糊的。
目前,我们有中国书院研究中心,邓洪波教授带领的研究团队正在承担一系列的国家重大研究课题,产出一批在海内外有重大影响的研究成果,大大推进了书院研究的发展。这些成果,可以为中国书院申遗提供强有力的学术支持。
同时,我们将在此基础之上成立国际书院研究中心,进一步拓宽研究视野,扩大研究范围,始终立足于书院研究的最前沿,引领国际书院研究的发展。来源:中国记录通讯社